在杜子森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，他从口袋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，边走边说话。
“大哥，饭已经送到了，小姑姑她没责罚你吧？”
“没有。”
楼承哲站在镜前解着衬衫扣子，伴随他的动作，原本雪白的衬衣上满是血迹，就像一朵朵绚烂绽放的红梅，触目而又惊心。
他就像没有痛觉一样，面色寡淡，眉心平缓，静静望着镜子中的自己，嘴角勾着苦笑。
镜子里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，几乎没有任何血色，后面已经结痂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再次裂开，渗出的血液顺着脊背缓慢滑落至腰间...
他的话很简短，和往常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波澜，以至于杜子森根本没有发现异样。
原本悬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，明显松了口气：“没罚你就好，那大哥你先忙，我还有事先挂了。”
“嗯，这两天照顾好江宁，得空多来陪陪他。”
“好嘞。”
挂断电话，楼承哲低头收回目光，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，从中拿出医药箱给自己上药。
如果仔细看的话，就会发现后背上新伤周围蔓延着无数旧伤的疤痕，一条条纵横交错占据了他整个脊背。
因为这些伤痕，不管在内还是在外，他总是一身西装革履，气度不凡，英俊帅气，从未有过其他装扮。
楼家父母不允许家里的佣人帮他上药，从小到大，要么不管，要么直接将伤药从肩膀倒下去。
这么多年，楼承哲早就已经习惯了。
简单处理了一番，楼承哲换了条裤子，赤裸着上身，走到落地镜前盘腿坐下。
他将眼前浸满血液的衣物整齐叠好，然后再丢弃进垃圾桶。
做完这一切，楼承哲再次看向镜子中的自己。
脸色苍白如纸，眼尾微红，脆弱得仿佛一触就碎裂的琉璃，哪里还有昔日半点神采。
因为身在楼家，他必须克己复礼，成为父母眼中最完美的作品。
这样毫无自由的生活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...
楼承哲微微仰头，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蜷起，本就冷淡幽邃的黑眸此刻更是黑得吓人。
对不起江宁，哥哥实在是太孤独了。
原谅我吧。
求你原谅我。
哥哥只是想让你回来而已。
……
徐意所在的病房很吵很吵，但也静得吓人，因为偌大的房间里没有半点生气，只有仪器滴滴的运作声。
楼江宁静默许久，终于抬头看向她那张与裴意完全一样的面容，瞳眸中波光闪动，一次又一次抿唇垂眸。
半晌，他才低声说话：“徐...意。”
他定定地看着她，唇角忽而扬起一抹自嘲的笑，又道：“我查过了，大多数植物人都能听到外界的声音。”
“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，但我还是想跟你聊聊。”
“先做个自我介绍吧，我叫楼江宁，曾是一名职业电竞选手，你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。”
说到职业电竞选手那个词汇的时候，楼江宁苦笑了一下，低垂下头，声音倏然哑了很多，继续喃喃自语。
“大概一周前，因为一场车祸，我遇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。”
“我的梦里出现了一个与你长得完全一样的女人，她叫裴意，你们两个就连名字都这么相似，让我不禁怀疑她就是你。”
楼江宁低头舔了舔嘴唇，拉动椅子，俯身紧盯着她，声线微微颤抖，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期盼。
“你就是裴意对吗？”
“如果你愿意，请你动一动眼睛，告诉我好不好？”
楼江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，试图找到她回应自己的证据。
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，好几分钟过去了，躺在病床上的徐意始终没有任何变化。
很显然，楼江宁的期望落空了。
他重新坐了回去，靠着椅背，神色有些沮丧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，冰冷自嘲的笑声从他喉咙溢出。
“啊哈...你都成植物人了，怎么可能对我的话做出反应。”
“没事，还有半个月你就能做手术了，医生说手术成功的概率很大，到时候，你就能回答我的问题了。”
他几乎是疯魔地喃喃自语，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，神色阴沉甚至偏执！
看着这样的他，系统挠着脑袋很不理解：【宿主，小反派怎么这么笃定徐意就是你啊？】
此时的裴意，早就从手机里出来，站在床尾静静看着他。
过了半晌，她才笑着开口：“他很聪明，知道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相似的人、碰巧的事。”
“因此，他断定我与徐意肯定有什么关联，遇到这种事情，是个人都想弄清楚吧？”
【……】
系统听得懵懵懂懂，大脑一片空白，耸了耸肩，识趣闭上嘴巴不再说话。
裴意其实并没有把话说完。
楼江宁之所以执着徐意就是裴意，其实是因为他对她已经有了好感。
但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喜欢上一个梦里的女鬼，所以将期望寄托在了徐意身上。
比起梦境里虚无缥缈的裴意，他更愿意接受现实生活里的徐意。
人都是自私且懦弱的，未知的人或物，总是不受人待见。
...
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，楼江宁起身准备离开，就在这时，裤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几下。
犹豫几秒，楼江宁重新坐下，拿出手机开始查看。
还没解锁，他就看到了消息弹窗。
首先是一条银行入账的短信，其次就是楼承哲发送的消息。
抿唇沉默了片刻，他解锁屏幕点开和楼承哲的微信聊天框，看到了他发来的内容。
【江宁，对不起，哥哥不应该私自干涉你的事情，希望你可以原谅我。】
【我已经到家了，妈妈发了很大的火，近几个月我可能无法过去看望你了。】
【不过你放心，等你拆石膏那天，哥哥一定会过去陪着你，再也不会让你孤身一人面对。】
【对了，不出意外的话，我可能要订婚了，对方是父母精心挑选的林氏千金，有机会带她过去见见你。】
整整四段话，不算长但也并不短。
楼江宁看完之后心里很是复杂，想要向他询问的冲动再次堙灭。
因为他知道，就凭楼夫人极端的性格，楼承哲肯定被她处罚了。
但他却只字未提，甚至还接受了联姻。
有时候楼江宁真的很气他这么懦弱，什么都听父母的，从来不为自己而活。
真是懦弱，愚蠢！
蠢得不可救药！
一股无名怒火在他胸腔奔腾，右手紧紧握着手机，仿佛要粉碎一切不公与委屈。
如果可以，他多么想现在就把楼承哲从那个家解救出来。
但他做不到，楼承哲自己也做不到。
这一切，都是他自己的选择，他离不开那个家，那就只能痛并快乐着。
……
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暴雨，狂风裹挟着雨水呼啸而过，电闪雷鸣，头顶乌压压一片，氛围非常压抑窒息。
看到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时，楼江宁的反应并不激烈，甚至露出了一抹微笑。
因为他早就已经猜到了。
将照片一一保存，楼江宁给私家侦探的账户打了笔钱，让他继续跟踪追查。
转完账，楼江宁刚想再跟他聊聊，原本还好好的屏幕忽然白屏，紧接着出现一段文字。
【尊敬的楼江宁先生您好，您的入梦时长已结束，请问您是否还要继续充值此业务？】
看到这条消息，楼江宁直接陷入沉思，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。
无奈叹了口气，他抿着唇点头，同时在心里说了句继续。
不一会儿，那段文字开始发生变化。
【很高兴您愿意续约，请您选择您想充值购买的档位。】
【规格一：氪金十万奖励（未知）】
【规格二：氪金十五万奖励（未知）】
【规格三：氪金二十万奖励（未知）】
看清楚充值页面的时候，楼江宁有些怔愣，眼神先是困惑，随即涌上愤怒。
操！
什么黑心玩意儿，翻倍涨价是吧？！
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！！！
楼江宁气到嘴角都在颤抖，手机差点被他抛出去。
无视他的愤怒，屏幕上的文字还在变化。
【尊敬的楼江宁先生，您的钱肯定不是大风刮来的，只是我们平台有规定，只对新用户提供优惠价格。】
【您已经享有过最低价格资格，从现在起，您的入梦门槛都是十万元起步哦~】
后面这段话，越看越欠打，楼江宁脸色铁青，强压着怒气磨牙切齿。
你牛！
老子不奉陪了！
【您确定吗？】
【只要您想，现在即可卸载本软件，就此彻底结束您的入梦体验。】
楼江宁：“……”
他死死盯着手机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像是被气得不轻，咬牙冷哼了两声。
你tm当我傻呢？！
老子好歹氪了五万块钱，凭什么把你给删了！
啊？
凭什么！！！
喝点马尿你是心高气傲，坑我钱财你是生死难料！
愤怒使得楼江宁的身体都在颤抖，浑身血液沸腾，对着手机各种骂骂咧咧，硬是将毕生所学全部骂了一遍。
等他骂完，直接气喘吁吁，这些天积攒的怨气可算是得到缓解，心情都舒畅不少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屏幕里的文字才开始变化。
【……】
【尊敬的楼江宁先生，请您注意分寸。不骂人，不说脏话，争取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。】
【建设文明社会，从你我做起！】
楼江宁：“……”
见他沉默，屏幕里的文字还在变化。
【尊敬的楼江宁先生，说话要文明，粗言秽语不可取，希望您能对我好言相待，谢谢您的配合。】
楼江宁：“……”
像你这么黑心坑人的软件，居然还好意思劝我文明做人？！
脸呢？
谁给你的脸啊！
操！
楼江宁实在是忍无可忍，对着手机又是一轮输出。
他骂得太脏了，以至于系统那边听到的全是“哔哔哔”的声音。
那个场面，吵得它都觉得耳朵疼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