投诉……
矢崎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她做什么了就投诉？再说，现在还是暑假期间呢，如果是之前的事，为什么不在之前说。
矢崎酒百思不解，急着问道：“校长，学生家长投诉我什么了？”
校长叹了口气，直言问道：“矢崎，你前几天是不是出去玩了。”
“是啊，那怎么了？”
“……出去玩当然不怎么。但是，你是和学生一起去的吧。”
矢崎酒闻言蹙眉，心想和学生出去玩又怎么了？
“校长，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矢崎啊，你难道不清楚，我们这些教育从业者，在学校时要好好帮助、照顾学生。但在学校之外，要尽可能避免和学生接触吗？”
“我不清楚。”矢崎酒立刻就反驳了一句。
校长似乎早有预料，回答的话立刻就接上。
“矢崎你也当了几年老师，不是刚从大学毕业来的那会儿了。你换位想想，假如你是学生家长，你有一个女儿，结果假期了，女儿和一个男老师出去玩……你当家长的是什么体会？不会担心吗？”
这种事和我有什么关系？？
矢崎酒满心不解，开了免提，把手机放在桌上，双臂抱在胸前，语气冷淡：“校长，你说的我明白。但我是和我负责的社团一起去的，社团中也是女孩子居多，只有一个男生。不存在什么单独和异性学生出去旅行的情况。”
当老师单独和异性学生出去旅行。这一点矢崎酒也不认同。
她可以接受周末了出来见一面，吃个饭。事实上她也做过这种事，上一届带的学生，有几个就是考上大学后回来请她吃饭来着。
但旅行性质就变了，牵扯到住宿问题，异性师生就不太方便。
可是她这次是一整个社团去的，一共七个人，又不是她单独和星野晓一个人去旅行……她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。
“而且事前我也和每个学生家长都聊过，征求了意见，她们都是同意这次旅行的。”矢崎酒补充道。
当时去之前她和每个家长都打了电话，有的还去见了面，就是为了让她们不用担心自己孩子。
结果，现在居然有人举报了她？
矢崎酒忍不住问：“校长，我想知道是哪位家长投诉的我，还有具体投诉我什么。”
校长听她说了这么多，呵呵笑了两声：“矢崎你还真是火爆脾气，我还没说两句，你就着急了。放心吧，投诉你的不是社团成员的父母，是……我说出来你也不认识，是三年级一个学生的母亲。”
“三年级？？？”
矢崎酒更摸不着头脑了。
她一个一年级老师，怎么会被三年级学生的家长投诉？这挨得着吗？
“没错。”校长道，“那位学生母亲向我投诉，说你当老师的不好好带学生学习，反而和学生出去玩，浪费大量时间在社团上。说你这是带坏学生的行为。”
“……”
“矢崎啊，要我说这位家长说得也不全错，你这段时间确实和星野晓那个社团牵扯过多。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当初让你带星野是对是错了。我当初是想让你看着他点，怎么几个月过去，你这个当老师的反而有点被他带偏了呢？”
矢崎酒抿着唇，坚定道：“我不认为那是浪费时间，而且，我也没有因为社团的事耽误教学工作。”
“话是这么说，但那社团里的孩子，学习成绩可是下降了。有一个叫小叶瞳的，之前一直排名前列吧？现在退步了不少。这是事实。”
“这件事社团内已经讨论过了，以后会抽出更多时间用来学习，而且也成立了社团学习小组。”
“……矢崎，你还年轻，很多事看不到深处。而且恕我直言，你有点太过维护星野晓这个学生了。”
“校长你说什么？”
矢崎酒一听这话差点就要炸毛。
“要是冒犯到矢崎老师了，那我先道个歉。”校长十分和气地说，“我的意思是，和星野晓不同，社团其他孩子并没有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。
星野晓随便怎么玩，怎么折腾，将来就算全科成绩都不及格，凭借家境，依然可以交一笔赞助金，去国外读世界排名前列的名校。可是其他孩子行吗？”
矢崎酒听得有些恼火，强压着气道：“校长，你为什么先入为主地觉得星野晓在玩呢？我作为社团老师，知道他是很认真在做事，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！而且目前也作出了一定的成绩——校长你看了今年的夏初晚会吗？”
“看了。”校长淡淡道。
“那——”
“我看到咱们的几个学生，是很高兴，但我有一个老同学在电视台里，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说的吗？”校长语气平静，“他说这个社团之所以能上舞台，是因为伊云神宫提前和台长打了招呼。”
矢崎酒怔住了。
“还不明白吗？矢崎。能登台演出，并不是这个社团有多厉害，只是凭借着关系和背景而已。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，那位学生家长的投诉或许有些无理取闹，但矢崎老师你要认识到这件事更深处的东西。
我和你父母都认识，也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，你是我很看好的年轻老师，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，耽搁自己的美好未来。我们做教育的，稍微出点什么事，就会受到家长群体的注意……我就说到这里了，矢崎你自己好好想想。”
校长一席话说完，挂断电话。
矢崎酒看着桌上的手机，默默无语。
半晌，她拿起来播了个号码过去。
“小酒~”
一接通，北沢千江的声音便传出。
“千江，现在有空吗？”
“干嘛呀，刚回来还没休息呢。”
“……陪我出来一下吧，有点话想说。”
听筒那头顿了两秒，随即传来北沢千江略显无奈的声音：“好吧，也就是小酒你，换别人可没这种待遇。真是的，我都护完肤了，出去待会儿回来还要再护一遍……”
挂断电话，矢崎酒深吸口气，平复了心情，拿上车钥匙出门。
很快，在北沢家门口接到人，两人便去了附近的二十四小时咖啡厅。
北沢千江和服务生要了两杯热牛奶，看着脸色复杂的矢崎酒，问：“是不是……星野君把那件事告诉你了？”
“哪件事？”
“不是啊，那你这么急干嘛？算了，没什么。”
矢崎酒狐疑地看了千江几秒，有心追问，但一想还是自己的事更重要些。
“刚才校长给我打了个电话……”
她把刚才电话内容说出，说完后双手手肘戳在桌上，双掌拖着脑袋，看起来很愁。
“千江，你说校长的话有没有道理？”
“你自己觉得呢。”
北沢千江听完后没急着表明自己态度。
矢崎酒摇头：“我开始挺生气的，觉得他对我们社团一点都不了解，就先入为主认为是在乱玩。但是，后面……”
“是因为他说晚会的事吗。”
“嗯……”
矢崎酒神情失落，老实说这对她的打击并不小。
她一直以来都以为，社团能去夏初晚会上表演，是因为社团受到很多人的喜爱，机缘巧合下被电视台看到，才邀请的。
结果根本不是，还是星野晓靠家庭托的关系。
那么很显然，如果星野晓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，社团根本不会得到这个机会。
“呵呵呵。”
“……千江你笑什么？”
“当然是笑小酒你单纯啦。”
“……”
北沢千江笑着看她：“其实你们校长的话对错与否，具体还是在人。”
“在人？”
“嗯。如果把星野君换成其他富二代，那我大概率会同意你们校长的话。”北沢千江道，“因为我认识太多这种家伙了，想一出是一出，靠着父母给的钱，挥霍般的对什么感兴趣就莽撞地闯进去，几天后腻了又撤出来，留下一地鸡毛。
这种情况，和这种人一起共事的，自然会既亏了时间又亏了金钱。有些说不定连人生都会毁掉，这种事很多的。”
矢崎酒听着，下意识地点点头。
她也听说过这样的事，有富二代看中一个项目，决定去做，去大学招了很多学生，结果还没做一两个月觉得没意思就放弃了。
富二代放弃不要紧，那些学生可被坑惨了，因为交了社会保障金，应届生身份直接作废，再找工作都要更麻烦。想要索赔也很困难，导致人生刚开始就受到一次挫折。
“但是。”北沢千江用指节敲敲桌子，让矢崎酒回神，“是星野君的话就不用担心。”
“你就这么……”
矢崎酒没说下去，她有些不明白，明明北沢千江和星野晓也没见过几面，怎么对他的印象就这么好。
这怎么都有些奇怪吧？
“这么说可能不太好。”北沢千江眯起眼睛笑了笑，“但是第一次见到星野君的时候，看到她和我妹妹坐在一起说话，我就很喜欢他了。”
“？？？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千奈那孩子你也知道，她上初中时不少其他班的同学还以为她是哑巴……就因为她很少，或者基本不和其他人说话。所以，那时候我就很好奇，怎么千奈会和他说，而且还不是那种应付得说哦。我偷偷观察过，是那种很认真、表情会丰富变化得说。”
矢崎酒听了没好气地挑眉道：“怎么听起来你这么像是变态姐姐啊，你是妹控吗？这么‘监视’自己的妹妹。怪不得千奈不喜欢和你待一起。”
北沢千江闻言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，但很快就又换了笑脸。
“后来聊过几次，我就知道原因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千奈喜欢和星野说话的原因。”北沢千江道，“其实很简单，星野君太‘干净’了。”
“你是说他比较单纯？”
“不，他可不单纯，我看比你这个当老师的都成熟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但是，越是成熟的人，能有一颗干净的心的，就越少。”北沢千江淡淡道，“这一点我在律所时深有体会。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那些外界看来是成熟社会精英的人，心里有多脏……明明已经有很多，但还是不择手段地去抢夺、占有其他人、乃至社会的资源。”
“和这些人相比，那些小偷小混混，对社会造成的危害简直小得可怜。然而讽刺的是，这些人更懂法律，更懂如何钻空子、漏洞……见多了这些，我才越来越觉得，一个既成熟、又干净的人有多么珍贵。”
“珍贵吗……”
“是的，这样的人，既不会因为太单纯而被那些聪明的坏人欺负，也不会让自己变成其中一员，变成一个可鄙的只知道占有的食利者。”
矢崎酒目光灼灼地看着好友：“我还不知道，你对星野那小鬼的评价居然这么高。千江你该不会喜欢他吧？”
没有任何征兆，后半句脱口而出。
说完矢崎酒自己都吓了自己一跳。
拜托，正在说的是很严肃的事，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？
她很想收回，但说出的话就像已经喝到肚子里的牛奶——拿不回了。
北沢千江静静看着她。
矢崎酒忽然有些慌了，咳嗽一声，避开好友目光，朝一边看去。
静谧的晚上，柜台处值夜的店员也在安静看书。矢崎酒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，还有仿佛化为实质的，北沢千江的目光。
“小酒，你应该明白，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吧？”
“哈，哈哈，明白什么啊！话说你还要跑题跑多久，我来找你明明是聊投诉的事情的！”
“那个嘛。很简单啊。”
北沢千江若有所思，没再继续追问下去。
这让矢崎酒心中松了大大一口气。
“在我看来，那名家长说不定是觉得自己孩子很快要高考了，到了最紧张的一年，结果看到学校里还有你这种陪学生‘玩’的老师，所以焦虑症犯了。觉得是不是学校的老师都是这样不负责任，那样他的孩子说不定就会考不上大学……由此，才大晚上给校长打电话，把自己的焦虑转化为愤怒，迁怒在你身上。希望能通过校长对你的处罚，来缓解自己内心焦虑。”
北沢千江一口气说完，喝了口温牛奶总结道：“我猜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