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8章 459.决战
太原分部乱套了。
先是麻明远缺岗了一上午，不过大家也不在意。
虽然其他岗位没有调查员那么放肆，但身为部门经理，临时有事消失一天事后再补假，也是常有的事情。
当天中午，本该在首都进修的龚副主任，突然风尘仆仆提着行李箱出现在省部，而且是下了出租车就直奔五楼。
这一幕被不少正要去吃饭和吃完饭的员工看到了，大家议论纷纷：这位这么敬业？这是要效仿大禹？
怎么可能嘛。
摆明了是有什么急事，赶回来找方主任吵架呢。
依然没人在意，大家习以为常了。
但不到十分钟，五楼领导会议室爆发前所未有激烈冲突，吵架声甚至隐约透过电梯间传到了两大事业部所在的四楼一事，就通过各个小群，传遍了整个省部。
不幸的是，调查员，是这家公司最不怕事儿的群体。于是，一系列真假难辨的只言片语，也迅速流出。不少人甚至跑到电梯间里或躲在楼梯间后面，做起了直播。
只要有人打头，有人做伴，人类就能无所畏惧地闯祸。
越来越多的人，打着工作的幌子，壮着胆子往四楼甚至五楼跑。
好在各部门经理敏锐察觉到情况不对，及时进行镇压，没让几位领导被人看笑话。
但这么做其实是多此一举。
没过多久，“龚副主任怒气冲冲摔门而去，连扔在前台的行李箱都没拿”的消息被前台两位小姑娘传开。
不到半小时，漫天谣言中唯二的正式通知，通过内部oA下达给了省部每一位员工。
暂停麻明远采购部经理一职，由现任采购部副经理韦达暂代；韦达的采购部副经理一职，由现任采购部组长的洪树立暂代。
组建“朗鑫科技采购案”调查小组，主任方增耀担任组长，监察部经理任永桂担任副组长，负责具体工作。采购部、财务部、后勤部等各部门所有相关人员，必须无条件配合调查小组工作。
滔天巨浪！整个省部都炸开了锅。
这一次，各部门经理都拦不住了，他们甚至都没心思阻拦了。
龚荣和麻明远的关系，省部上下无人不知。
采购部对龚荣的意义，省部上下无人不晓。
之前明明是龚荣占据绝对优势，方增耀的两位得力干将被卷入丑闻之中，自身难保，方增耀也狼狈不堪，频频退让。
当时很多人甚至怀疑，这么下去，财务、公关和人事这三个实权部门，方增耀很可能要丢掉至少一个，以求保住范鸿和乔木。
可谁也没想到，不到半个月的时间，这三个部门的经理还稳稳的，那两位调查员也没被监察部调查，麻明远却不声不响被拿下了。
麻明远在哪？家里？公安局？还是……国外？
所有人都在猜测，一些人甚至迫切想要掌握相关情况。那位此刻所处的地方，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事件的后续发展方向。
整个省部人心浮动，所有人都无心工作了。
方增耀一派的人全都欢欣鼓舞。
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，这个节骨眼他们也不敢去找主任打听。但他们默契地有着一个共识：连麻明远都能拿下，那龚荣恐怕要倒大霉。
万一龚荣真的倒了，拔起萝卜带出泥，整个省部，不，山西上下十一个分部，得空出多少位子来？
这些位置，要优先安排谁，是不言而喻的。
龚荣一派，则一时间人心惶惶。
尤其是采购部，从上到下跟着龚荣，跟着麻明远，可没少发财……
最关键的是，那两个最新的人事任命，韦达顶替麻明远，洪树立顶替韦达……究竟谁是叛徒？或者两人都是？
此时此刻，不把这个事情搞清楚，他们就无法相信身边的人。
连最基础的信任都没有，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，只能枯坐着等待调查组的人上门，宣判他们的命运。
但还是有人想要挣扎自救。
一时间，一通通电话、一条条语音，化为电波，从省部的厕所、休息间、茶水室、安全通道……飞往省内各市。
另一边，龚荣魂不守舍地回到住处。但他并未上楼，而是呆呆地坐在小区的庭院中，看着水塘中成群的金鱼发愣。
他不明白，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。
他昨天下午直接就离开首都了，但并未返回太原，而是去了晋中。
在那里，借助一条安全的——至少他们认为是安全的——线路，他和他的“朋友们”，开了一场紧急视频会议。
在无法抛弃麻明远的情况下，他们商讨了一整夜的对策。
这不是众人齐心其利断金的事情。
就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派系一样，本土派不是铁板一块，觊觎他的位置的大有人在，下面也是各种矛盾龃龉不断。
“关键时刻，所有人摈弃旧日恩怨，团结一致，共渡难关”的说法，不过是用来糊弄基层小老百姓的。
麻明远倒了，他龚荣也不会好过，整个山西分部会有不少人给他陪葬。
但“不少人”，不是“所有人”。
剩下那部分人，就算他倒了，人家也能过得很好，甚至过得更好。
人家凭什么和他们“共渡”？
整个晚上，龚荣与他的“蚂蚱”们，又是威逼又是利诱，花费了绝大多数时间，终于稳住了内部局势。
但所谓的“稳住”，也不过是“其他人承诺不落井下石”。
“共渡难关”依然不存在。
等到早晨，他犹豫着给张道红打了个电话，想着碰碰运气，看能不能了解到新的情况。
没想到，这一碰，就令他目眦欲裂。
张道红对麻明远的情况一问三不知，却“无意中”提了一嘴，说早晨要开专门会议，讨论人事问题。
这一句话，就让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冷。
需要几位主任副主任专门开会讨论的人事问题，只能是部门经理的任免。
现在唯一需要讨论的部门，就是他的采购部。
一瞬间，他就想通了所有关节。
监察部昨天下午刚刚通知麻明远协助调查，今天一早方增耀就迫不及待要拿掉对方。
没有正式通知，他哪来的消息？没有做出定论，他怎么敢直接讨论人事任免？
只有一种可能：麻明远的事儿，就是他方增耀搞出来的。
但方增耀怎么可能直接拿到朗鑫科技采购问题的核心证据？
采购部是他的核心利益，这些年他的各种经费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采购部运作的。
可以说，这个部门就是他的心窝子。
如果对方能把钉子不动声色钉进他心脏，那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，还用等现在？
有叛徒，而且叛徒不是采购部的人，而是更高层次的人……
他当时彻底慌了，在电话里匆忙道了声谢，就往回赶。
他知道张道红是什么意思。
这个女人不是倒向他了，而是不愿意他轻易倒下。
毕竟这个女人也是野心勃勃，一直靠左右逢源钻空子才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他倒了，整个山西，就都是方增耀和外来户的天下了，张道红的生存空间，会被压缩到极限。
这是对方不愿意看到的。
所以对方抓住机会，隐晦地提了一嘴，拉了他一把。
但也仅限于此了。对方绝不会上他的船，更不会留下任何把柄。
他一路加价，让出租司机狂飙，终于赶在会议正式表决前，赶了回来。
但还是晚了……
他最担心，最害怕的一幕，在这场会议上，还是被验证了。
背叛他的，不是别人，正是他最大的盟友，山西最大的调查员派系控制者，p9专项派遣员，胡磊。
也只有这种级别的盟友背叛，才能说服他的手下，在他局面大优的情况下，狠狠捅他一刀。
他不明白，他和胡磊没有任何利益冲突。
有规章制度在，他一直不敢过分干涉两大事业部，那里完全就是胡磊的天下。
而胡磊也很难掌控其他部门，因为他调查员的身份，天然就不掌握管理权，其他部门怎么可能跟他走？
反倒是方增耀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带着任务来的。一旦让他得手，自己肯定倒霉，胡磊也不会好过，至少也要丢掉一大块蛋糕。
当初方增耀就运作过好几次，想要把胡磊调离山西，可惜都无疾而终。
所以，他和胡磊这些年来一向合作愉快，一心一意挤兑方增耀。
不仅如此，他几乎对胡磊没有什么戒心，除了不会让自己的把柄落在对方手里，他一向不怎么防着对方。甚至为了取信对方，他还会有意无意透露一些自己的事情。
于是，这些年下来，对方知道很多关于他的阴私。也只有对方，才能如此精准地打中他的七寸。
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，胡磊背叛他，能得到什么好处……
手机铃声响起，他迷迷糊糊地下意识接通。
颜其平的声音传来。
“龚主任？我听到一些风声，是关于麻经理的。所以打电话和您核实一下……”
龚荣下意识就想要否认，想要安抚住这位自己在调查员系统中最大的，甚至是唯一的依仗。
但他马上意识到，否认，有什么用？只会将自己的软弱暴露无遗。
现在的他，最不能展露于人前的，恰恰是软弱。
“胡磊投靠方增耀了，”他用尽可能严肃厚重的语气说道，但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，他还能从自己的声音中听到一丝颤抖，“你这段时间有听到什么风声吗？捕风捉影也可以。”
电话那头的颜其平也懵了。
他第一反应是，两人中了方增耀的离间计；可转念一想，这又不是三流智斗小说，方增耀能找到什么让这两人反目的点？能有什么事儿是让这俩人都不愿打个电话质问，就直接撕破脸的？
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。
龚荣反而想到了什么：“小颜，麻烦你替我跑一趟，去见一面那个混蛋，当面问清楚！”
就算死，他也得死个明白！
一个多小时后，不得不从家赶去公司，发现人不在，又带着上门礼去了胡磊家中的颜其平，从对方家中走了出来。
脸上满是不可思议。
大家都知道他是龚荣的人，胡磊自然也防着他。要不是龚荣怎么倒霉都牵扯不到他，对方甚至都不会让他进门。
不过大半个小时聊下来，他总算搞明白了前因后果。
那两篇造谣帖，胡磊认为是龚荣让人写的。
那越俎代庖的举动，给胡磊的员工兴趣小组惹了不小的麻烦，这事儿他是知道的，但他没想到竟然会激发出胡磊如此大的戒心，甚至是应激反应。
而且他知道，龚荣也认为那两篇是胡磊让人写的，因为乔木表姐的事儿，还是龚荣告诉胡磊的。
那位副主任，对胡磊擅自更改内容，将总部p10和p11牵扯进去也很不满，甚至也很忌惮胡磊掌握了很多关于乔木的连他都不怎么清楚的细节。
于是，当那个摆明了就是方增耀乔木他们搞出来的造谣视频出现后，更荒唐的一幕，发生了：
还对龚荣应激的胡磊，竟然认为那个视频是龚荣搞出来的，想要把他也挤走，让自己掌管两大事业部……
而另一边的龚荣，竟然对此事不闻不问……
他猜，龚荣大概也是借此机会表达和发泄对胡磊的不满。只是谁都没想到，他的不闻不问，在胡磊看来，就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。
那两人结盟这么多年，多少有些貌合神离。那两篇帖子肯定会让两人心生龃龉，这是他早就料到的。
不过他也不在乎，反正打击对手的目的达到了，也就可以了。事后这两人怎么撕吧，他都无所谓。这俩都不是一个系统的，还能撕出花儿来？
可他万万想不到，这两人甚至连十天半个月都没扛过去，就撕起来了。
确实没撕出花，却撕破了脸！
太荒唐了！但它就这么发生了！
颜其平坐进车里，看着手机屏幕上，通讯录中龚荣的名字。
犹豫片刻，他直接按灭手机，随手放在置物壳中。
算了，回家吧，不掺和了。
……
接下来几天，整个省部都热闹非凡。
方增耀带着胡磊，疯狂打压龚荣，后者也不甘示弱，山西其余分部，之前一向对省部冲突听而不闻的各级人员，纷纷开始通过各种渠道，表达自己的“意见”。
一时间，方增耀和胡磊的结盟，竟然落了下风！
这才是这个山西本土派的真实底蕴，才是这群人被总部忌惮的根本原因。
热闹了几天后，局面竟然僵持住了！
明明形式大优的方增耀和胡磊，别说收拾龚荣了，就是龚荣那些手下，他们都动不了！
哪怕一个小小的组长，想要“调整职务”，都会立刻遭到多个分部的极力反对。
没了他不行，很多工作都是他在推动，他一走就要瘫痪，要出大事。动他可以，出了事方主任担责吗？
方增耀当然知道这是胡扯，但他也不敢拍胸脯。
他清楚，但凡自己拍了胸脯，没有事儿，以一定会“出事儿”。
本土派摆明了就是要死磕到底，寸土不让，不给他们一丝幻想，也是借此向总部表达立场和态度。
别看这边斗得不亦乐乎，甚至已经吸引了全国各分部的视线——话说回来，山西这两年确实挺“吸眼球”的，不过大多数时候，都不是什么正面新闻。
所有人都知道，真正的风暴中心，并不在山西任何一个地方，而在首都，在总部，在一直保持沉默的监察部。
那座本该肃杀的监察部大楼，此时此刻，却乱成了一锅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