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 你终于要死在我手上了吗，姐姐？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，方曦文跟灭天门虚与委蛇的工作还算顺利。
虽然传道散人经过多番旁敲侧击，想让他“展示肌肉”，意图见见他手底下的人，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回绝了。
这没毛病，哪怕换成真的血衣教领导在此，恐怕也只能这么做——老子可还没见到物资呢，凭什么让手下的人冒风险？
如今的血衣教不比当初，有赤尔刹这个半步法身在的时候，他们敢把手伸到夷陵的天羽门去。
那时，正道还没有跟他们全面冲突的理由，再加上赤尔刹是个十成十的疯子，说跟你爆就跟你爆，威慑力充足。但现在不行了。
对血衣教残党来说，各方势力中也就蛊神态度好一点，其他则都打着收他们当狗的主意呢。
这几日，因为方曦文要求的物资较多，传道散人目前从兴平城百姓身上榨出来的油水不够用，正在调动之前准备好的一些储藏。
至此，灭天门的物资流动终于现出了端倪。
于是方曦文去摇了六扇门的人，让他们多加关注，再加上小李从内部提供信息，两相验证之下，很快列出了数十家可疑产业、以及一份内容详实的名单。
到目前为止，这便是潜伏任务的初步成果了。
此时，在孙大娘的家中，方曦文正在将名单抄写成数份，一来以作备用，二来也做为万一鱼死网破的应对。
“咳、咳…咳咳咳咳！”窗外又响起了孙大娘的咳嗽声，声音很响，还伴随着似乎是呕吐的动静。
于是，他皱起眉毛，思忖了一会后，将纸笔收起走了出去。
孙大娘的咳嗽已经有三天了。起初本人还说是老毛病，顶一顶就过去了，但如今是愈发严重，听说昨晚还咳得呕血了。
这病他一早就帮着看过，还用真气去探过，结果是看不出什么，只能知道脉象紊乱，身体不适。
方曦文觉得这应该是外力造成的，但孙大娘一口咬死说不是，还不要他管。
但他如今还是跨进了主屋，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孙大娘。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，丈夫还在外面，孩子则在私塾上学。
她的床边放着个色彩鲜艳的脸盆，偶尔侧过身子，便呕出一滩鲜血。
“是、是小方啊…”她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，咧嘴一笑。
“大娘，有好点吗？”他去把房间的窗户给打了开，让四处通风，接着坐到床边问道。
“吃了药，现在好多了…”话虽如此，但她声音里的中气与往日差了天远。短短几天，孙紫芳的脸就已经干瘪下去，枯瘦得像鸡爪般的手缩进被子里，表情有些窘迫。
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？”
“欸！有、有的…”像是发现自己就在等他这句话一般，孙紫芳脸上更加窘迫了，满是皱纹的脸挤在一块，语气迟疑：“就是，你能不能帮我送一餐饭？给孩他爹的。”
“可以是可以。不过，大娘…”
“怎、怎么了？”
“比起这个，您更该担心自己的身体吧，”方曦文叹了口气，脸上终于没了表情，“大娘，伱们一家都是信‘圣教’的？”
闻言，孙紫芳瞪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，嘴唇蠕动了一下，支支吾吾没说出话。
“不用解释，点头摇头就行。”
在他平静的注视下，孙大娘点了头。
果然如此。
这所谓的“怪病”跟他之前在馄饨店听到的、小李母亲得的病，症状简直一模一样，咳嗽、吐血、苍老…他怀疑这是被人下了毒。
一种灭天门用来从老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慢性毒药。
“为什么要瞒着我们？”他的声音很轻。
“因、因为接受不了圣教的人也有，想着你们也就是进来住住，平时也说不了几句话，不用管…”
“嗯，我们确实不会管，”方曦文点点头，表情一肃，“但大娘，你这不是病，是被人下了毒。”
“不、不可能！”孙紫芳用力摇头，强烈地否认，“不可能的！”
“奇怪，你是不是有头绪——”
“我没有！！”
“好吧好吧，就当你没有，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点，这所谓圣教给你开的药是假的，不能再吃了，它只会加重你的伤势…”方曦文循循善诱。
这是灭天门敛财的一种更激进的手段，要是想救孙大娘，哪怕别的什么都不做，也要让她停药。没有人想死的，更何况她还有个尚且年幼的孩子。
然而，方曦文似乎想错了。
“出去。”孙紫芳从床上坐了起来，手指气愤地指着外面。
“我有证据…”
“我让你出去！饭也不要你送了，滚出去！！咳咳咳咳！”这妇人爆发出惊人的气势，须发皆张，对着他猛烈咳嗽起来。
见状，方曦文便不再强求，慢慢地退到了院子里。
奇怪，灭天门究竟给了她们什么东西，竟然自发地维护至此？
光靠洗脑是做不到的，老百姓没那么傻，一定是有实质利益的…像孙大娘这样的人，欲求不外乎衣食住行、以及孩子成长等等…
孩子？
私塾！
他猛地站了起来，恍然大悟。起初方曦文还以为有夫子被收买了，帮着他们传播教义，结果那间私塾或许都是灭天门的产业！
是了，他们在此地耕耘多年，收编当地的教育机构也不是什么难事！
“咳咳咳咳！”屋里的孙大娘还在咳嗽。
“被抛弃的脆弱之人。”有一道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，是对门的黑袍女子走了出来，远远站着。
这种冷跟他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，简直像是孤寂海底发出的呼喊，每一个音节都透露着孤独之感。
“她脆弱？”方曦文转过来看着她。
“不是么？”
“当然不是。在这种下床都难的情况下，她还是帮丈夫孩子做好了午饭…她的手没有力气，一顿饭要弄上一两个时辰，这样的人你说她脆弱？”
“…所谓关系，没有意义。”女子的眼神藏在兜帽下，整个人显得阴冷无比。
“你是瞎吗？让她从床上站起来的不就是丈夫孩子，到你嘴里又变没意义了？”方曦文冷声质问，“是你下的毒？”
“是我的话，她早死了。”
“你承认自己是灭天门的人了？！”方曦文猛地拔剑，剑锋一指，“你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，监视么！”
从刚刚开始，这女人就一直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，甚至不下于方清筱！
但他的背后是孙紫芳的主屋，不能逃。
“为了道途。”她完全是有问必答，一步一句道：“那个孩子很有天赋，这是他亲手断绝人欲的道路，也能作为我的道途之基。”
“…你说毒是她儿子下的？开什么玩笑！”方曦文飞快地扫了主屋一眼，眼底有些赤红，“旁观子弑母，就是你他妈的道途？”
“不。我的道途，是——”女子突然抖出两枚寒光内蕴的分水刺，双手一握，身形瞬间消失。
杀意滔天！
“曦文，小心！”
方清筱一直在暗处戒备着，见她取出武器后心中警兆大作，立刻飞身而起，长剑一划，院内瞬间剑气纵横！
飒飒飒！
那女子被从潜行中逼了出来，但身形毫不停留，直接朝她便撞了过去，仿佛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方清筱！！
扑通、扑通。
这一刻的心跳声仿佛被无限拉长，方清筱能看见弟弟脸上的恍然大悟，手中取出了一方阵盘，表情有些扭曲；
能看见分水刺尖流转的异色液体，显然是涂了毒。对方的一击蓄势多时，如雷霆般刺来，在全力出手后，这黑袍女子也暴露出六窍的修为。
扑通、扑通。
在擂鼓般的心跳声中，她的剑气划开对方的兜帽，那张真实的容颜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——
五官明艳大方，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色，如画般的眉眼无比熟悉，方清筱甚至有种自己在对面的感觉！
易容之术？不、不对…
“姐姐。”
有冰冷的词语骤然落下，方清筱瞳孔一缩，手中之剑失了准头，被分水刺轻易绕过，袭向脖颈！
“我一直在等，但谁都没有来。”
“你终于要死在我手上了吗？！”
黑袍女子的眼中闪过强烈恨意，分水刺狠狠地朝着脖子扎了下去！
然而，方清筱凭着身体本能早已翩然后退，却还是被死死地锁定着，无法躲开！
于是，她将霜天剑竖起，横剑一斩。
天道剑渊！
沛然的剑意强行落下，空中仿佛被撕开一条大口，将分水刺带得一偏，但毕竟是仓促应对，那黑袍女子弃了武器，一掌重重拍在她的腰间！
噗！
方清筱被打得连退数步，卸下的力道将地砖炸开，偏头吐出一口紫黑色的鲜血。
对方的真气充满了怨毒属性，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。
呼！
有数道火柱骤然腾起，让女子追击的动作一滞，接着一条赤龙急追而来，袭向她的后心！
但女子看也不看，回身一刺将其破去，接着一掌拍在他剑身上，将他打得狼狈后退…方曦文卸去劲力，将自家姐姐扶了起来，渡入真气，什么话也没说。
方清筱是第一次在同辈人手中这么狼狈。她擦去嘴角的鲜血，压下伤势，看向那个跟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人。
剑心的强烈预感，分明地告诉她已不必怀疑…对方就是自己道途的起始，或许也将是最后的终点。
“剑宗大师姐，你过得很幸福啊，”黑袍女子看着她，嘴角勾起，“这很好。希望在我杀掉你之后，这也能转变成我的愉悦…”
“停停停，你不是厉慕幽吗？那个人榜第十三？”方曦文认出了她的身份，将方清筱护在身后，满脸疑惑，“你叫她姐姐…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？”
怪不得我是三公子，原来头上有两个姐姐…这不对吧！
“你姓厉啊！”他发现了盲点。
“曦文，这里说来话长…”方清筱揉了揉腰部，看向厉慕幽的眼神充满着复杂的悲伤，“非要这样吗？”
“你来得正好。”厉慕幽没理她，转而看向了方曦文，一笑，“虽然我对你没什么‘感觉’，但顺手杀了也不费事。”
闻言，方曦文朝姐姐投去一个‘她在说什么’的表情，后者抿了下嘴唇，低声解释：“这是灭天门核心弟子的试炼，杀光所有在世的血亲。
不绝人欲，如何灭天？”
“怪不得给亲妈下毒，真是一群疯子…”方曦文有些恍然，接着一指厉慕幽，“等等，那还真是你妹妹啊？”
这事不关己的态度气得她捏起了拳头，低声道：“是。”
“为了道途，她要杀你？”
“是，但不止是。”
“哇，真是好一场六国大封相，”方曦文有些感叹，身后将姐姐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，“居然还发生在我姐身上，真是样衰了…”
“别出去。”
“你要留在这里跟她打？”看着血染白衣的方清筱，他眼神微沉。
姐姐受伤很重，稳妥起见，当然是把她转移出去到开阔的地方，到时是跑是打都好说。
“只是，外面有人。”说着，方清筱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，长剑斜指，剑气再度冲霄。
话语刚落，一声长笑便远远传来，“真不愧是凌剑仙子，感应过人！”
仙风道骨的传道散人翻越院墙，身后打着一大帮好手，甚至里面还有不少血衣教的残党！
看修为不仅有四窍的，甚至还有六窍！
散人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，最后落在方曦文身上，笑容里也有被人玩弄的羞恼：“方公子也当真好胆色，空口白牙也敢跟我做交易！”
“你不是跟血衣教接触过了吗，这都信？”
“老子以为你是另一支！！”传道散人是真的被他骗过去了。要不是厉慕幽藏得太深，识破了身份，他至今都被人蒙在鼓里！
“哈哈哈哈，他妈的蠢货！”方曦文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，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羞恼。
阿姊看看你选的好住处！
一家都是灭天门教徒就算了，连他们的首席执行委员（厉慕幽）都住在这里，我们何止是自投罗网！
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，方清筱越过几步，横剑挡在他面前，脸上满是歉意：“曦文，我连累你了。快逃吧。”
他怔了一下，这心高气傲的大师姐也会道歉啊…这人总是‘我去杀他’‘因为我漂亮’的样子，何曾露出过这么软弱的一面？
是了。这是怕再不道歉，以后就没有机会了。
“撞破院墙出去，不要回头——”
“还记得我以前说的话吗？”方曦文直接打断了她，上前并肩，长剑一指。
“什么？”方清筱一呆。
“遇到了棘手的敌人，一定要想起我啊。”
“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！”
“…不说又能怎样？”方曦文伸手一指那大十几人，眨巴眨巴眼睛，“你看我逃得掉吗？”
这下方清筱不说话了。
突然，传道散人挥退了众人，抚须一笑：“那如果我放你走呢，三公子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