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。”花山夏生点头，见哈罗德语气困惑，他继续解释道，“我是个儿童文学作者，最近感觉陷入了瓶颈，所以想听听跟孩子相处究竟是怎样的，找一找灵感。”
话罢，也不管哈罗德能不能看到，他脸上还配合的出现了一抹苦恼的笑容，“而且身边也没有这样的朋友。”
“你怎么不早说，尤斯伯恩先生可是这方面的行家。”亚瑟并不懂他脑子里那些弯弯绕，也看不懂他的演技，还一脸单纯的建议道，“之后我帮你打电话回去问问，他肯定有很多建议的。”
“好，那多谢你了。”花山夏生忍住了自己的笑意，如是道谢。
“是那本《coco》吧？”哈罗德适时的加入了话题，之前他就觉得花山这个姓氏有些熟悉来着。
“对。”亚瑟点了点头，又将脸扭到了哈罗德那边给新书做起了宣传，“有本叫《天蓝色的彼岸》的新书就要上架了，到时候也可以给孩子买来看看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哈罗德微笑着承诺，回想起了在睡前被小儿子黏着讲故事时的温馨情景。
而得到回复的亚瑟颇为得意的回头看向花山夏生，眨巴了两下眼睛，以花山夏生对他的了解，这大概是在炫耀，意思应该是“我已经帮你卖出去一本书了”之类的。
“你想问什么？”哈罗德撂下手中筷子的同时，也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，儿童文学作者这一重身份似乎真的让为人父母的他提不起戒心。
而且，他也不介意在回家前和这两个年轻人聊聊天，就像上次在酒吧门口朝亚瑟吐了不少苦水一样。
鬼知道回家后他要面对怎么的压力，他只是本能的想着，晚回去一秒是一秒，和妻子劳拉之间的压抑气氛，真的让他感觉到喘不过气了，如果可以的话，他真的不想回家。
但那样的话，面临的可就是更多的猜忌了。
而且，哪怕是为了孩子们，他也不得不继续面对整天疑神疑鬼的妻子。
在和花山夏生聊天时，哈罗德脸上露出的欣慰笑容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，不过他有意识的筛去了不少涉及个人问题的细节。
在聊过很多话题后，花山夏生感慨似的说着，“看来哈罗德桑可真是个好父亲。”
不过这日语口语化的称呼倒是让哈罗德有些忍俊不禁。
“也许不是。”哈罗德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，他好像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父亲，甚至不是个合格的父亲。
“不是吗？”花山夏生佯装疑惑地反问道，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停留，“刚才听你们说，你和你太太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吧？”
他没有明着询问哈罗德的家事，一方面是直接问起来有些冒犯，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。
再一方面是用不着问，大面上的那些事儿，他也有所了解，提起这件事也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合适的介入点。
见哈罗德没再回话，一副默认的态度，花山夏生继续说道，“那可要尽早解决了，要是影响到孩子就不好了。”
说完，他就扒拉了两口面条，自顾自的吃起饭来。
“很难解决啊。”过了许久后，哈罗德才叹声说道，妻子的疑心病可不是刚刚开始的。
自从他1984年被调往泰国后，妻子对他独自前往海外的行为越发怀疑，这种怀疑一持续就是五年，但更要命的是，因为那是一份绝密任务，所以他根本不能透露给家人任何关于任务的信息。
面对妻子的质疑，他没法给出任何合理的解释，主打一个哑巴吃黄连。
“能告诉我们究竟是为什么吗？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。”花山夏生的声音缓缓传来，同时传来的，还有他撂下筷子的“啪嗒”声。
不过话音刚落，他就被亚瑟用胳膊肘捅了捅，在亚瑟看来，对哈罗德来说，被老婆质疑出轨这种事，应该是处痛点。
实际上，亚瑟现在也有些挣扎，原本打算着等离开后再跟花山夏生一起分享这个瓜，但现在又有些犹豫，背后讨论这种事情，似乎不太合适。
而哈罗德在听到这个问题后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，只是环顾了下四周。
现在这家小店里依旧冷清，除了三三两两分散坐着的食客外，就只剩下了在吧台对面忙碌的大将和伙计。
“我老婆一直怀疑我出轨来着。”哈罗德小声说着，虽然他并不指望这两个年轻人能给自己什么建议，但至少能再多上个倾诉对象。
“是因为工作比较忙没法儿多陪陪她吗？”花山夏生斟酌片刻后，缓缓地问道。
“差不多吧。”哈罗德并没有否认。
“可是你之前说，自己的工作并不忙来着。”闻言，花山夏生用疑惑地语气说着，听他这么一说，亚瑟也反应了过来，哈罗德确实这样说过。
说完这话后，花山夏生有些后悔，实际上只是套些话给哈罗德一些提示的，但自己刚刚抛出的问题，好像有点儿尖锐了。
事实也确实如此，虽然没什么具体表现，但哈罗德还是觉得自己的面皮有些发紧。
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巧合，还是花山夏生给他下的套，但毫无疑问的是，自己确实在不经意间露出了没办法自圆其说的马脚。
就像他没办法跟妻子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只身前往泰国一样，他也没法儿跟左手边的两个年轻人解释，自己前后的说法为什么不一致。
但毕竟是情报工作者，他在话术上也是受过训练的，真要说起来，平常和他相互试探相互套话的也都是他的同行，那些家伙可比花山夏生难应付多了。
而且只是大意失言而已，哈罗德很快就给自己打上了补丁，“前些年的确很忙。”
听完这个解释，花山夏生也松了口气，他似乎比哈罗德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。
这次好歹也算是圆上了，要是圆不上，他还真有点儿怕哈罗德会直接结账走人。
不过之后，他又继续问道，“那这几年就是陷入了循环咯？”
说着，他还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，“忙，被怀疑，因为被怀疑所以不得不忙，继续被怀疑。”
不得不说，他描述的好像还挺贴切，至少哈罗德没法发出否定的声音。
“要不要和你太太好好聊聊？”花山夏生见对方没反驳，继续建议道。
但他很清楚，就算哈罗德在自己这里圆上了之前的失言，但也绝对没法跟妻子坦白，即便是像应付自己一样编个理由都做不到。
一方面是不能说，再一方面是，毕竟都过去五年了，这会儿再扯些什么理由，只怕是高低得挨两巴掌。
“我会的。”哈罗德如是说道，但细看的话，还是能在他的眉眼间找到几分愁闷的痕迹。
见时机差不多了，花山夏生有些迟疑的说道，“还有个问题，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你说。”哈罗德闻言点头，静静等待着对方的下文，说实话他还有点儿期待，虽然不知道花山夏生的目的是什么，也许是在套话，也许只是单纯的想帮他解决问题，但这都不重要了。
他只是觉得，能在两句时间跨度较远且前后无甚关联的话语中发现问题，这个花山，似乎真的能给自己一些值得参考的建议。
“你的太太应该是全职主妇吧？”花山夏生这样问道，见对方点头后，才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大学的时候，我看过一本关于婚姻心理学的书籍，有家庭主妇或主夫存在的依附式婚姻是不稳定的。
一位有属于自己的事业，有需要日常经营的社会关系，是家庭中的经济支柱，但另一位只能着眼于家长里短，关注点只能放在家庭上。
那么这位……比如你的太太，她的自尊心和认同感就会受到挑战，若是在情感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，那么在心理上也变得更加敏感和脆弱。”
花山夏生停口后，哈罗德下意识的默默点头，这话有没有道理他得自己去考证，但对方所说的情况，好像真的和劳拉如出一辙。
和默默思考的哈罗德一样，此时花山夏生也在皱眉想着什么。
若是一般情况，那花山夏生应该会在说完上面的内容后，选择自觉的闭嘴，但他现在却有些纠结。
因为哈罗德的情况有些特殊，他的前程可以说是完全被自己的妻子葬送了。
如果妻子不出轨，他们就不会离婚。
如果不离婚就不会被美国过于偏向经济弱势方的离婚法拖垮。
如果不被拖垮就不会因为经济问题投俄。
如果不投俄他也不会在监狱里蹲上三十多年。
如果不蹲号子他和孩子们也会有更好的人生。
可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，于事实上是不存在“如果”的，但此时还是1989年，一切还有改变的余地。
虽然哈罗德是个变节者，但对花山夏生来说，他对这个由美投俄的cIA叛徒并没有什么恶感，若是硬要说他哪里做的不好的话，大概是因为工作忽略了婚姻，不是个合格的丈夫。
但他的妻子劳拉，不仅不是个合格的妻子，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。
哈罗德入狱后，因为没有了他的经济支持，三个孩子的生活状态急转直下。
而劳拉也会在孩子与再婚丈夫的争吵中偏袒向现任丈夫，甚至在清醒的状态下和从军离家的小儿子纳塞尼尔说出了“你要是不回来就好了”这样的话。
凡事都是怕比的，和哈罗德比起来，劳拉只能说是初具人形，相较之下，花山夏生还是觉得哈罗德和孩子们值得更好的人生。
想到这里，他也做出了决定。
他打破了三人间的沉默，“考虑了好久，我感觉还是应该告诉你。”
“什么？”听到花山夏生严肃的话语，哈罗德下意识地问道，他这会儿其实还在消化之前的信息。
“书上还写了一段话，”花山夏生吸了口气，“有些时候，家庭主妇可能怀疑丈夫出轨或存在其他问题，她们可能会用同样的方式来报复或逃避这些问题。”
听到花山夏生这近乎暴论的话，亚瑟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，他只觉得脖子好像有点儿僵硬，把脸扭向哈罗德那边。
“只是‘可能’。”花山夏生补充道，“事情可能并不像我说的那样，但是……你知道的，有些问题还是越早解决越好，最好赶在真正出问题之前。”
出乎亚瑟意料的，哈罗德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，没有他想象中的恼怒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，但三人间的空气确实变得有些凝固。
“我还有事，就先走了。”哈罗德掏出钱包结账，钱包夹层里和孩子们的缩印照片转瞬即逝。
而亚瑟和花山夏生也只能目送他离开。
“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天去酒吧前你会觉得自己可能挨揍了。”亚瑟望着刚刚合拢的玻璃门，用莫名的语气说道，神色看起来也有些复杂，“说这么多是不是有些不太好？”
“这不是没忍住吗。”见亚瑟也吃的差不多了，花山夏生边说边付了钱，“而且这位尼科尔森先生大概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，所以才没办法和妻子开诚布公的。”
听他这么说，亚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，但并不理解原因何在。
实际上，亚瑟的疑虑是对的，花山夏生其实并不需要说这么多，在听他说过“婚姻心理学”这个名词后，哈罗德就已经准备去书店看看了。
有了理论上的基础，以哈罗德早已锻炼出的敏锐洞察力，要是真有什么蛛丝马迹，必然也躲不过他的眼睛。
但说出那句话，花山夏生也并不后悔就是了，就像曾经在尤斯伯恩面前说过的，他想说自己想说的，做自己想做的。
自由属于本心，结果交给天意。
“好了，你就别替我纠结了。”离开了拉面馆后，花山夏生慢条斯理的说道，“咱们这辈子都未必能再见着人家咯。”
“也是。”亚瑟耸了耸肩，像是真的把纠结情绪扔到了脑后，说到底，花山夏生讲的那也只是理论，并非指认事实，而且，看哈罗德的样子，应该也不是个冲动的人。
在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，即便是为了孩子，哈罗德也会有所克制的。
最好的证明就是，在花山夏生和亚瑟往家走的时候，他已经推门走进了一家书店的心理学专区。
看样子这段时间里，翘家人哈罗德除了加班外，又有了新的去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