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，源稚女的车技如何？”诺诺拉开了罐装苏打水的拉环，就着另一只手里的烤面筋串喝了一大口。
“不太行，而且他今早还出了事故，说是摔了一跤。”路明非吞了吞口水：“师姐你现在才吃晚饭啊……”
“要吃就自己拿。”诺诺指了指塞满了各型各色烤串的透明塑料盒，又递了一瓶苏打水给路明非：“接着说正事。依照你的判断，20岁的源稚女所表现出的状态，更像是一个普通人，而不是觉醒了血统的混血种对么？”
“嗯，完全不是。”路明非拿起一根肉串：“可是师姐你还记得他之前说过的么？真正的超级混血种其实是风间琉璃，而不是源稚女，他的力量是风间琉璃赋予的……如果单论战力的话，或许源稚生才是更值得我们期待的人。”
“理论上是这样没错，很显然不管在哪个世界，象龟都是更能打的那一个。”诺诺顿了顿：“但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，至少从目前来看是坏消息。”
“什么坏消息？”
“在这条时间线上的美国芝加哥，并不存在卡塞尔学院。”
路明非闻言一愣，他先是瞪大眼睛，随后又剧烈的咳嗽起来：“不……不会吧？！”
“准确来说，这所学院其实是存在的，但不是你我印象中的那所屠龙学院。”诺诺纠正道：“我上网查了查cassell college这个名字，并且进入了官网，但网页上的内容跟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。”
“哪里不一样？”路明非问：“学校从古堡风格变成了中式风格？复刻了故宫？”
“不，建筑并没有什么不同，但却缺少了一些在我看来很重要的东西。”诺诺沉声道：“首先，他们没有放上那张帆板运动的宣传照，你还记得那张照片么？”
“‘我校优秀毕业生叶胜，曾连续三年在帆板赛上力压芝加哥大学，摘得桂冠’，对么？我记得那本招生手册上就是这么写的，还附赠一张叶胜乘风破浪的照片，当年古德里安教授就是拿那本册子忽悠的我叔叔和婶婶。”路明非想起来了：“可是这也没问题吧？这时候叶胜都还没毕业，学校不放那张照片也能理解吧？毕竟主角都不在……”
“你错了。”诺诺摇头：“对于学院来说，那张照片的重点根本就不是叶胜、重点是在招生的时候仅凭这张照片就足以说明‘学院很重视培养学生关于水上运动的兴趣爱好’，这样一来，一能证明了学院真的很有钱，能负担得起这项烧钱的兴趣爱好，二则是坐实了我们和芝加哥大学的联谊关系。所以主角是不是叶胜根本就不重要，我翻过学院往年的招生手册，每一本都一定会出现那张帆板运动的宣传照，只不过主角变成了曾经的毕业生而已。”
“而且不仅如此，还记得官网上那张教职人员表么？”诺诺说。
“那张古德里安教授被拍得很像是老年痴呆的照片？”路明非想起来了。
“嗯，虽然官网里通篇都是胡说八道，但那张教职人员表却是真的，校长、副校长甚至施耐德教授都在上面，因为他们本来就拥有美国的教师资格证，是货真价实的大学老师。”诺诺缓缓道：“这一次我同样在官网上找到了那张教职人员表，可是上面却都是没见过的人名和照片，校长从希尔伯特·让·昂热变成一个叫史密斯·汤普逊的老头，副校长也从守夜人变成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……你明白了么，路明非？”
随着诺诺的话音落下，一股莫名的寒流席卷了路明非的全身，在这个夏夜的晚上，他的额角居然渗出了微微冷汗。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，源稚女表现得与常人无二的原因，或许跟风间琉璃根本就没有关系，而是因为……这个世界上，也许根本就没有混血种，龙族的历史被抹去了，连带着那些为屠龙事业奉献一生的老人们的过去一起掩埋。
“那校长他们……都去了哪里？”他低声问。
“没人知道。”诺诺摇了摇头：“在外的专员想要联系本部或是执行部，唯一的方式是通过诺玛接线，但我真的不确定，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名为诺玛的人工智能存在。”
“嗯……”路明非端起苏打水喝了一小口，大量的气泡在他的口腔里炸开，这触感无疑是真实的，可他却有些食不知味。
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，那个发型像是鸟窝、永远穿着一条邋遢西装上衣和肥大裤子，总是跟他念叨自己终身教授职称问题的老人，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。实在是太仓促了，仓促得……都没有留下时间给他道别。
“现在沮丧，是不是太早了点。”诺诺拍了拍他垂下去的脑袋，轻声说：“对于大多数人来说，人生的选择都是明明白白写出来的，但你和我不是那所谓的大多数，我们加入了学院的那一刻，某个隐藏选项就被激活，这也意味着我们再也无法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。”
“我们现在所经历的，就是还没有勾上那个选项的时间线对么？”路明非小声说。
“嗯，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个选项就消失了，就彻底不复存在了。”诺诺说：“就像你在十七岁之前完全没有听说过龙族相关的事情一样，哪怕你的父母都是混血种，哪怕那个世界距离你仅有一墙之隔，可你就是无法感知，无法触碰……直到那场面试过后，你通过了诺玛的声纹认证，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。”
“但是这一次，却不再有你去网吧捞我的桥段，也没有古德里安教授连夜坐红眼航班招我入学……”路明非说：“那个选项被抹去了。”
“不，我不这么觉得。”诺诺说：“尽管在这个世界中，这些戏码或许不会再度上演一次，但我总觉得，那个曾经被激活的选项并不会因此就被彻底抹去……我们要找到它，路明非，只有找到它，那个世界的大门才会被我们重新开启，到了那个时候……或许教授们的名字和照片就会重新出现在学院的官网上了。”
“师姐你别哄我了。”路明非叹了口气：“已经消失的人要怎么回来？又不是女娲造人，捏捏橡皮泥就能变出来。”
“谁跟你说那些人消失了？”诺诺挑眉：“你忘记源稚女了么？现在的他不是猛鬼众的龙王，他弱不禁风多愁善感，可不还是在你们班上当美术老师么？”
路明非一愣：“你是说！”
“教授们肯定都还在，但可能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了其他地方，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的大背景下失去了记忆和血统。可是一旦这些东西被他们找回来，剩下的事情难道还需要你我担心么？”诺诺笑笑：“以校长的脾气，估计会直接扛着火箭筒回学院，把那位汤普逊老先生的办公室直接炸掉吧？”
“可没有龙族的血统加持，校长他老人家能活到这个岁数么？”路明非不禁有些担忧：“万一他已经仙逝了怎么办？”
“有句话叫‘尽人事，安天命’，校长能不能活到这个岁数，不是你应该担心的问题。”诺诺敲了敲他的脑袋：“我们现在能做的，就只有找到那个能够激活隐藏选项的开关而已。”
“可那个开关究竟指代什么？楚子航么？”
“不知道，但大概率是。”诺诺点头：“我之前翻进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，仔细查看了在校生以及过去几年的毕业生名单，里面确实没有一个叫楚子航的男生。但这种变化实在是太过突兀，也太不和谐了。”
“他的人生被恺撒替换了。”路明非深以为然：“零也说，自己没听过叫楚子航的人，我把楚子航的特点一一形容给她听，可她却只能联想到恺撒·加图索，真扯淡！你什么时候见过恺撒打篮球？他从来都只会嘲讽楚子航对于运动的品味！并且附加一句帆船才是真正高贵写意的运动！”
“这就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。为什么替换掉楚子航人生的那个人，偏偏是恺撒，而不是你或我，又或者张三和李四。”诺诺沉吟道：“这两个人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共同点，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，一个性格低调内敛，另一个高调张扬，怎么想结合在一起都会很别扭不是么？这几乎是等于把楚子航的人生嫁接到你的头上，陈雯雯喜欢喜你喜欢得天昏地暗，巴不得给你生猴子，可你却恪守底线没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……你觉得这可能么？”
“喂喂！为什么非要拿我举例！”路明非不满：“我也可以很有底线好么？”
“或许你现在是有那么一点，可中学时代的路明非很显然没有。”诺诺放下了苏打水，边嚼肉串说：“现在，恺撒·加图索在仕兰中学的篮球队里混得风生水起，与此同时他还是个剑道高手…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？”
“意味着什么？”
“这意味着，你们学校里的那帮女生，真正喜欢的其实不是楚子航，而是一个拥有楚子航这样辉煌履历的家伙，她们对楚师兄的爱一点都不坚定，属于墙头草那一挂的。”
“？”
“我开个玩笑而已，哈哈。”路明非没笑，她反倒是把自己逗乐了，边笑边拍大腿。此前的低气压被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一扫而空，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乐颠颠的小女巫，盘着腿喝汽水吃烤串，连带着路明非的心情好像略略舒展了那么一点。
是啊，这确实并非最糟糕的开局不是么？在你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叛你的时候，至少还有一个人记得你们之前的那些过往，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存在，才能证明那些往事并非你的臆想——在所有人的记忆被清洗掉之前，有人跟你一起点下了那个决定命运的SAVE键，你们的存档是共享的，哪怕时光倒流世界重启，那些往事也还是跟口香糖一样，顽固地粘在你们的心底。
“那现在怎么办？接着找楚子航？”路明非又摸了一根烤串在手。
“楚子航当然要接着找，但别的事情也不能落下。”诺诺摇头晃脑地说：“比如，我们要去和恺撒·加图索交朋友，把该拜的码头给拜了。”
“你疯了吗？”路明非的眼角抽抽了一下：“我现在见到老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！”
“没话找话，不就是你的特长么？”诺诺用肩膀撞撞他：“你不好奇么？继承了楚子航人生的恺撒是什么样的？”
“是有点好奇……”路明非叼着串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可师姐你这样，会让我觉得自己背叛了师兄……”
“你从答应加入学生会的那刻起就已经背叛楚会长了，所以现在就别再以楚子航头号小弟的身份自居了好么？”
“那个时候他也还不是会长好么……而且我加入学生会，那，那是有别的原因！”
“喔？什么原因，你讲来听听咯？”
“我……我难以启齿！”
“不乐意说拉倒。”诺诺翻了个白眼：“总之方针就是这样，表姐我这几天找个机会带你去跟恺撒拜码头，等大家成了朋友这事儿就好办了，有他罩你，你在仕兰能横着走！”
“那我还要接着跟源稚女套近乎么？”路明非问。
“当然，你就当我们现在是在玩三国志就行。源稚女是聪明的周瑜，招募到他，他大哥小霸王孙策就跟着一起入伙了。有这两兄弟在，还愁事办不成么？”诺诺用手在自己和路明非的头顶比划了一下：“不然你觉得我们两个初中生能干成什么大事？妈的，老娘我今天去网吧都被拦了！网管让我给他看身份证，我一国际交换生，哪里来的身份证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我要回家了。”诺诺捏扁了手里的易拉罐，起身道：“早睡早起，好好学习，天天向上。”
“哦哦，那我送你下去。”路明非拎起他们吃完的垃圾，两个人像是跳格子似得把来时的路重走了一遍，路过婶婶家时还不忘收敛脚步声。
“师姐你不是开车来的？”路明非出了小区，东张西望地说。
“开车？我无证驾驶被交警叔叔抓了，你来保我出去么？”诺诺给他一记脑瓜崩：“再说了，这个时间……我能借车的人还没回国呢。”
“哦哦，我忘了我忘了。”路明非挠头：“那我再送送你……”
“不用，到了马路对面就有车拦了，我的公寓离这儿不远。”诺诺拍拍路明非的肩：“我走了，你上楼吧，别被婶婶发现了，以后晚上出门都没理由。”
“好，拜拜。”
“拜拜。”诺诺蹦蹦跳跳过了斑马线，可到了马路的另一头，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，转过身看向路明非。
这时车道上的绿灯亮了，来往的车流往返穿行，淹没了她的身影。
直到下一次红灯亮起时，路明非才重新看清了诺诺，她仍站在那里，笑盈盈地看着他。
“怎么啦！”路明非喊道。
“没什么！”诺诺双手充当扩音器，边蹦边说：“明天学校见，小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