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1章 得到什么
至于一直站在桥头上的那雕塑一般的雏凤，朱芳百并不是原本就这样的。
朱芳百从前是一只成年凤凰，因疏忽招来飓风打乱了天神舒棋的棋盘。
舒棋将银河中的三颗绿松石用一根头发串成项链，抛掷到朱芳百的身上。也不知是念了一句什么，就把朱芳百的所有修为全部封印。
肉身被束缚在其中一颗的绿松石中，神识被钉死在了这桥头的雏凤雕塑里。只要绿松石不碎，朱芳百就永远不会复原，舒棋的棋盘也就是永远不会被打乱。
雏凤已经有些忘记了打乱棋盘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，但朱芳百依然记得——棋盘被打乱的瞬间，一旁映照着人间景致的水镜猛然一震。
朱芳百看向那面镜子：方才还是生气蓬勃的人世，转眼间生灵涂炭、横尸遍野；原本世代友好的国家，反目成仇、兵戈相见。这都是因为朱芳百的疏忽所致。
朱芳百慌乱地移动着散乱的棋子，试图使棋子恢复原本的位置，但由于飓风还卷走了些许棋子——这些棋子最终坠落于银河中——加之凤凰本身不懂得围棋之道，不过是徒劳。
接下来的记忆却是缺失了的。或许是由于过于紧张，又或许是被舒棋刻意抹去了——总之，若是问起的话，雏凤只会回答一句：“你凤大爷也记不清咯。”
其实朱芳百也期待着，有谁可以问起朱芳百的过往。即便不是为了炫耀，朱芳百也想找个人倾诉。
杨弃之的到来之于孤寂了上万年的雏凤来说，可谓是一种慰藉了，只可惜相伴的时光中，杨弃之从未问起朱芳百的过往经历——仿佛从未对此感兴趣一般。
但对于杨弃之而言，雏凤又是特别的。因为弃之诞生后遇到的第一个活物，就是这雏凤。
“你，为什么活着？”弃之第一句话，充满了迷惘。
雏凤愣了一下，歪头思考了片刻，随即便用像是在打马虎眼的口吻，诉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无奈，“只因天命所指。
绛珠香，是杨弃之收集的第三件器物，也是朱芳百目前追踪得最久的一件——本是应将美人偶排列在第三个，却耐不了雏凤的恳求，无奈调换了位置。
如此一来，又是百年的功夫。中间又经历了几次丢失和寻回，也是花费了不少时日。
至于第二件器物——溢水砚，不知为何参悟了些化形术法——当然现在来看应当是有“贵人”相助——趁着弃之不备重又逃了出去。
雏凤虽目睹了一切，却又无可奈何，在那石雕里眼睁睁看着溢水砚化了人形推门而出。
“那砚台呢？”
弃之冷眼看向雏凤，听不出情感的话语却雏凤的灵魂一阵冰冷。
“跑了……”
雏凤回答道，除此之外，朱芳百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弃之解释。
杨弃之见朱芳百那么为难，便只好移开视线，长叹了一口气。朱芳百略有些失神地坐在石桥边，任由冰凉的河水慢慢浸透朱芳百的鞋裤。
良久，朱芳百像是自嘲一般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，道：“小雏。”
“怎么，弃之？”
随即，杨弃之像是想到了什么，摇了摇头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“弃之，你想要问的……”雏凤叹了口气，自顾自道，“这种情绪，大概就是失落吧。”
杨弃之没有抬头，但许久过后朱芳百又问道，“你也会吗？”——那语气，像极了刚刚苏醒那一天，询问雏凤“为何而生”的语气。
雏凤发出一声轻蔑的笑，随即仰头，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嘶——
正所谓，如泣如诉。
“弃之？”
那大概是距离寻回绛珠香器魂还有半个月时间的一天，申时。杨弃之正跪坐在桥边闭目养神。雏凤望着朱芳百的侧脸，唤道。
倒是也难得弃之如此慵懒，过了半天才眯起眼看向雏凤——“怎么？”
“你可知庄周的《逍遥游》？”
“嗯。”
“我总觉得……舒棋通过里面的句子暗示过未来……”
弃之并没有显出任何惊讶，“比如？”
“旬有五日而后反。”雏凤念了一句，虽然它也不知道这算什么，但它相信自己的直觉。
弃之轻笑着起身，抚了抚那雏凤的石雕——“罢了。”
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信服。
在寻回绛珠香后，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，雏凤再没见过弃之，只是站在桥头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。
直到一天清晨，偶然听见竹竿波动水的声音，才发觉弃之及楠木舟临岸。那天的弃之换上一副儒雅书生的面皮——由于太久没有追踪到绛珠香的踪迹。
朱芳百一箱的面皮也随之积尘，直至当天才得以重见天日。或许是由于面容略有改变，周身原本冰凉的气场也有所收敛。
“小雏。”朱芳百冲它轻笑，只是这一回没有戏谑的意味。
“弃之，你这回是去找什么？”
“溢水砚。”
“那你可曾有任何线索？”
似乎是懒于解释，弃之只是把手指向楠木舟，便踱步离开了，留下一头雾水的雏凤。
一阵微风吹过，雏凤嗅到一丝柔和的墨香，朱芳百疑惑地四下打量，最终才把眼去瞧那停靠岸边的楠木舟。
“这是……”
就在舟身上，有一处浅浅的字迹——“旬有五日而后反”。
而那墨渍，溢出一阵暗香。细看去，字迹四周，仿佛缭绕着薄如蝉翼般的袅袅香雾。
是夜，无月。
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一片人的剪影，隐藏在深沉的暮色之中。那人点上一支烟，让自己被一片淡淡的烟尘包裹，在沉默中细细品味烟草的苦涩。
朱芳百低头看向映照着整座城的灯火，在无言间感叹着现世科技之奇特——这些人类是用什么手段，才破除了无缘之人间时空不一的规则，免去了与生活在混沌世的人类一样的命运呢？
沉思间，身后有人替朱芳百点亮了屋子，一瞬间的明亮晃得朱芳百眯起了眼。
“何卿，第十五日了。”
身后的人打破了沉默，说道。朱芳百回头看了那人一眼，视线再次落在那人的眉眼间——这当然不是朱芳百们头一次相见，但无论哪一次。
朱芳百都会不自觉地被那人动人心魄的双眸所吸引。如果朱芳百没有看走眼，那双眼睛应当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，风流灵动而无损威严，略带邪魅却也无伤其阳刚之气。
“我明白。”
朱芳百不大熟练地弹了弹烟卷，回应道，“谢谢你，这些天收留我。”
朱芳百重又将自己沉溺于尼古丁的气息中，以内心那隐隐的焦虑与不安。
“举手之劳。”
那人熟练地沏上一杯咖啡，又拿起奶罐加了不少奶油，“倒是你，弃之朱芳百待你不薄，怎么总想着逃出来？”
“……可能是，我比较羡慕人类吧。”
何瞻顿了顿，回过头来看向品尝着咖啡的人，说道——“虽然你们可能不理解。”
那人嗤笑了一下，或许朱芳百是确实无法理解，又或许是被何瞻的话逗笑了。朱芳百走近何瞻，问道：“那你愿意怎么赌？我文艺点说，为了自由，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？”
何瞻只犹豫了片刻，便坚定道，“只要我有的，你只管拿去便是。”但停了一下，朱芳百反问道，“王晏，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