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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章 信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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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章 信号

下面并不很高,地面上铺着毡子,难怪当年五岁的岳小夜不慎掉入也未受伤,里面还点着两盏灯,旁边放着水罐,还有些不知做什么用的盒子,果然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。

不过,岳小夜并不在里面。

林皆醉转身欲走,忽然又停了下来,他走到那水罐前面,打开一看,里面是空的。又打开旁边的盒子,也是空的。但一个盒子里有些干粮的碎屑,另一个盒子却残余着金疮药的味道。

他环顾四周,虽不明显,然而这里确有生活过的痕迹。

那个人是谁?是岳天鸣吗?他曾经藏身于此,是何时离开的?他现在在哪里?

这些念头一闪而过,现下在林皆醉心中,最重要的还是岳小夜。他一掠回到上面,展身形便离开了院落。

他并不知道,在他离开后不久,柳然发现林皆醉已然不在,便也来到了那院落之中。

院落之外便是小重山与林戈打斗之处,地上并无尸体。林皆醉心下略松,若往好的方面想,林戈说不定已经离开;若往坏的方面想,林戈不是被杀,便是被擒。

长生堡里关押人的地方不少,各个防守森严,他必须尽快把他们找到。

林皆醉在大雨中飞快地奔跑,从后宅到监狱,尚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,一路上尚有许多守卫。他的衣服早已湿透了,先前自大理到江南一路风尘,回长生堡后又遭追杀,之后联络内线再入长生堡,到现下,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,他都已到了极限。

闪过前方冒雨而来的两个护卫,林皆醉在一个拐角处站住了脚,这里离一处隐秘的地牢已经很近,可是他忽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,眼前也模糊起来。

雨水浇在他头上身上,处处冰凉,林皆醉按一按额头,惊觉触手滚烫,方才一直处于紧张状态,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已发起了高热。

然而现下实在不是停下的时候,林皆醉定一定神,继续向前走去。但他此刻状态实在不佳,一不留神竟踢中了雨水中的一根立柱,原已走到前方的两名守卫听到声响,连忙回来查看,林皆醉一个手刀劈翻了其中一个,另一个守卫却没那么容易解决,他不急向林皆醉出手,反而摘下了胸前的哨子。

这种哨子是长生堡特制,声音既尖且远,专为警戒而用。这还是当年林皆醉专门改进过的,自然十分了解。他情急之下连忙上前,一招小擒拿手捏住那护卫的腕子,那护卫身手却也不弱,一只手虽被制住,另一只手却拔出腰间短刀,一刀刺了过来。

换成平时,林皆醉自能躲过,然而现下他头脑昏然,一个恍惚,那一刀虽未刺中要害,却亦是刺入了他小腹左侧,鲜血霎时便流了出来。只是未及沾衣,又被雨水冲到了地上。

那护卫见状大喜,拔出短刀再度刺出。林皆醉虽然受伤,但刺痛之下,头脑反而清醒几分,一脚踢出,那护卫手中的短刀当即飞了出去,下一刻他便倒在了地上,人事不知。

关键时刻,络绎针又救了小总管一次。

林皆醉后退两步,手捂住伤口,血仍是不住地流了下来,那种晕眩感再度归来,他伸手想扶住后面的立柱,入手却觉得不对,他扶住的东西冰冷而尖锐,却支撑住了他整个身体。

有血的味道从他身后传来,比他身上的血腥更重。

他慢慢转过身,支撑住他的是一把刀,一把执于人手中的刀。执刀之人高大而削瘦,一双眼睛远胜灯火。在他身后,跟着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庞大的队伍。那支队伍打头的是二十余名他从未见过的黑衣人,一望而知,武功不在小重山之下。其余的则是长生堡中人,其中有一些,方才林皆醉闯入长生堡时还曾见过。

是谁有这样的号召力,可以让这些原本归附于柳然的人重新回到他的手下呢?

天下间,只有一个人。

? 林皆醉放下了那支扶住长刀的手,慢慢行下礼去。

“见过堡主。”

几乎是随着他的声音,他身后那些人一起喝道,“恭迎堡主!”

那些人一阵风一样冲入了后面的监牢,片刻后便即出来,他们带出了监牢里关押的犯人,那些几乎都是岳天鸣先前的心腹,另有一人,正是岳小夜。

岳小夜见到岳天鸣,极是激动,道:“父亲!”

岳天鸣上下扫了她一眼,见她行动尚且自如,点一点头,向身后那些黑衣人道:“随我来。”

那一大队人便如旋风一般,紧随着岳天鸣,又向前面去了。

岳小夜有心跟上,却见林皆醉在一旁,血染重衣,惊道:“你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?”她连忙取出金疮药,想为他包扎,只是那伤口颇深,药敷上去,片刻便被血冲掉。她不免有些惶急,若说找绷带包扎,但她全身湿透,又哪里寻得到干净绷带?

她心念一转,索性带着林皆醉到了那监牢中,囚犯几乎都被带走了,看守也走了大半,还有两个晕倒在地。岳小夜原想从他们身上撕些干净布条权做绷带,林皆醉看她举动,心知其意,指着后面道:“那里是看守人平日里休息的房间,里面当有伤药。”

岳小夜随他指点,果然看到一扇颇为隐蔽的小门,她进去一找,伤药、绷带,连清洗伤口的烈酒都一应俱全。这监牢里关的多是江湖人,为防有些重要的人物伤重致死,因此备了伤药。

岳小夜把这些都拿了出来,仔细为林皆醉包扎伤口。先前在雨中不觉,现下到了室内,才觉手下肌肤竟然火热,她惊道:“你发热了?”

失血外加发热,这实在是十分危险的情形。林皆醉沉默片刻,道:“无妨,尚可支撑。”

岳小夜没再说什么,把余下的伤药又都放了回去,一眼见到那房间里还有两套干净的看守衣服,便拿出来道:“你先换上。”随即转过身去。

林皆醉接过衣服,道:“好。”手下却并没有动作,他看着岳小夜纤细的背影,低声道:“小夜,你当去寻堡主了。”

岳小夜没有回头,声音也很低,却很坚定,道:“我不能留你一人在此。”

林皆醉低声叹息,终究还是换了衣衫。

其实岳小夜亦是衣履尽湿,但林皆醉知她好洁,也便不劝她换衣之事。待他换好衣衫,岳小夜又生了一小堆火,难为她一个从未行走过江湖的小姐,这堆火倒还生得有模有样,林皆醉坐在火边,盘膝调息。

他内功并不算特别高明,但却是当年胡三绝所传的玄门正道,调息一段时间,终究还是恢复了几分精力。他不敢再做耽搁,起身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
那监牢中竟还有一把油纸伞,岳小夜便拿了起来,“走。”

雨夜之中,一对年貌相当的青年男女联袂前行,换在平时定然是道绝好风景。但这个时候,当事人双方都没有半点绮念。

开始的一段路程十分顺畅,盖因长生堡的护卫几乎都已不在他们的岗位上。但又走了一段,岳小夜便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林皆醉一把拉住她,二人低头一看,竟是一具尸首。

林皆醉正欲低头查看,忽然一个闪电划过天际,虽只一瞬,却已足够让人看清四下的遍地尸首,岳小夜是经历过柳然叛变那一夜的,但仍旧有些不适应,幸而闪电很快过去,那些尸首再度隐没在黑暗之中。

林皆醉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他没有告诉岳小夜,地上的雨水已经被血染红,就是他们的衣衫下摆,此时多半也已经沾上了血色。

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,有时尸体多一些,有时尸体少一些,到长生堡中心的时候,林皆醉发现了小重山中人的尸首。这一次他不似先前那般迅速走过,而是弯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。

两具尸首,不多,但已是一个信号。

再往前走,便是长生堡堡主平日里起居之处,在那里他们看到更多的尸首。林皆醉再度查看,发现小重山已有过半殒身于此。而岳天鸣带来的那些黑衣人亦有损伤,但留下的尸身并不很多。

岳小夜一直在他身边,为他撑着那把油纸伞,一直到林皆醉检查过最后一具尸首,她才低声问道:“怎样?”

林皆醉道:“大总管输了。”

? 大总管会输,而长生堡的堡主则会胜——这几乎是林皆醉见到岳天鸣带着黑衣人走出时,第一时间就想到的结果。

而他的料想并没有错。且不提岳天鸣带来的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,只单说岳天鸣在长生堡近二十年的积威,也已足够深重。

他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

岳小夜低声答应,偏在这时,一声惨叫传了过来。

这声音离的并不很远,依林皆醉判断,与他们也不过一墙之隔。在这和着冷雨的漆黑夜里听来,分外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。岳小夜心里也不是不慌张的,但她仍然率先踏出了脚步。

从此处走到里面,一共也没有几步路,可是岳小夜每走出一步,几乎都会听到一声惨呼,她听不出来,林皆醉却明白,那是濒死之人发出的呼叫。

一步,杀一人。

他们终于来到了院落之中,当此时分,那院落中四下里都点起了灯笼。两伙人马正自对峙——说是两伙人马或者有些勉强,因为其中一方眼下只余一人,便是柳然,他脚下尚有一具具尸体,林皆醉识得,那是余下的小重山。

那些人皆是前胸有一道伤口,正是为岳天鸣的紫金功所伤。林皆醉移开视线,忽然又把视线移了回去。

尽管光线没那么明亮,但他仍然能分辨出,伤口中流出的血并不是纯然的红色,仿佛是黯淡的蓝,又仿佛是黑色,他不能确定。但他能确定的是,这并非紫金功留下的痕迹,而是毒。

而岳天鸣,却是从来不用毒的。

他看向岳天鸣的身侧,先前那支庞大的队伍已然不在,留下来的只有一开始跟着长生堡堡主的那些黑衣人。距离岳天鸣最近的两个黑衣人与众不同,那两人都是四五十岁年纪,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皮质手套,气势非同一般。

林皆醉从来没在长生堡里见过这两个人,然而其他的黑衣人他也并没有见过。长生堡主总是要有自己的底牌的,岳小夜发现的藏身处只是冰山一角,余下的部分,却有更多。

他听到岳天鸣对柳然道:“老二,你输了。”

柳然脚下尸横满地,他自己受的伤却并不多。他理一理鬓发衣衫,依稀之间,还能看到昔日长生堡大总管的风度,他微笑道:“是啊。”

岳天鸣皱眉看着他,“你是发疯了吗?”

柳然依旧面带笑意,“不是。”

“那你为何叛变!”这个问题岳天鸣大约想问了已有很久,到这一刻,终于爆发出来,“我做梦都没有想到,叛变的人居然是你!你是和天之涯勾结了?他们能给你什么好处?你是长生堡的大总管,我们兄弟结拜了几十年,老四老五早死了,老三.退隐了,就剩你一个,现在你告诉我,叛变的人是你?!”

“你凭什么,你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岳天鸣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,这一番话不自觉地用了内力在里面,只震得在场诸人耳膜嗡嗡作响,柳然却平淡道:“我已回答过一次,不想再说了。”

岳天鸣一怔,不知这“回答过一次”从何而来,柳然却指了指林皆醉,道:“你去问阿醉吧。”

岳天鸣自也看到林皆醉与岳小夜进来之事,但因柳然是第一要务,他并未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,眼下听到柳然这般说,才不由看了要去。

林皆醉尚未答话,柳然却向他道:“阿醉你过来。”

此时院落中多少目光,一并都落到林皆醉身上,林皆醉略一犹疑,便真的走了过去。岳小夜伸手欲拦,却并未拦住。

岳天鸣盯着林皆醉,竟也未曾拦阻,毕竟此刻柳然已是孤身一人,就把林皆醉叫过来,也翻不出什么水花。

林皆醉走到柳然面前,柳然对他道:“你胡三叔我并未杀,关在玉京城的喜仁客栈里。”这句话声音并不太低,其他人都也听到了。柳然见林皆醉眼神中微露惊喜,微笑道:“我已是败了,多杀人还有什么用处?”说着,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,道:“小夜把白虹救了出来吧?要是白虹还活着,这是他的解药,一日三次,每次一颗。”

这一次林皆醉的惊喜之色几乎掩饰不住,柳然看出他表情不同,微笑道:“你们的感情,倒和我年轻时一样,只是你们走到最后,又会是怎样呢……”

他低声道:“你会走上和我一般的路吗?”

林皆醉不由倒退一步,柳然说完那句话,忽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,倏然刺入了自己的心脏。

林皆醉离得最近,但他武功不及,无力拦阻;岳天鸣离得较远,虽有能力出手,却终未拦阻。

? 雨声依旧未绝,仿佛江湖中的人,至死才会停歇。

.......

鹅毛一样的大雪,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落下来。

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,其中穿白衣的少年一个不留神,一脚踏空,哎哟一声,膝盖往下都陷到了雪地里。原来此处地势凹陷,雪盖住了一块,外表哪里看得出来。旁边另一个少年伸手拉了他一把,那白衣少年笑道:“阿醉,这还没到北疆呢,雪就这样大,这要不是咱们自己来了,哪能想到。”

他身边的少年却有些忧心忡忡,看了天色道:“再找不到路,只怕有些麻烦。”

那白衣少年笑道:“真要是找不到路,咱们就找个避风的地方猫一晚,我就不信,咱们俩在一块儿,还能在这里困住。”

他身边的少年听了这话,倒不免微微一笑。

? 这两个人,正是长生堡堡主的养子姜白虹,和小总管林皆醉。这一年姜白虹十六岁,按照胡三绝的教导,出外游历开阔眼界阅历;林皆醉十七岁,长生堡与江湖中的人,开始称他为“小总管”,将其视为大总管柳然未来的接班人。

林皆醉先前接了一桩江北的任务,顺利完成之后,恰遇到了游历到江北的姜白虹。两兄弟许久不见,骤然相逢,皆是开怀。姜白虹便提到:此地距离北疆不远,据说有个叫杨守的人,收拢了天之涯的残余势力,不妨去看上一看。林皆醉想了一想,也便同意了。

二人设想得虽好,可刚走两日,便遇上了一场大雪。二人皆是长于江南,实不熟悉这北方的天气,竟在大雪中迷了路。现下二人已走了一日,犹是不见大路踪影,眼见着,天色便要黑了。

他们又走了一段,林皆醉见身侧树木越来越多,脚下的地势也是越发的凸凹不平,不由道:“我们像是走到山里去了。”

姜白虹笑道:“那咱们就找个树洞,阿醉你不知道,这样的地方才好呢,我小时候有一次遇到下雪,就是在树洞里挺过一晚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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